(太激动了,看完立即随手写了点,可能没什么逻辑,谢谢你能看完)
滨口将自己冷静的镜头首次对准了自然,对准了人性,用极简的方式完成了极为深度的、令人震撼的表达。
首先要提的,是是影片开头和结尾的复调设计。影片开场的半小时,就用近乎“冗长”的长镜头,搭配石桥英子沉郁,舒缓但富有力量的配乐,瞬间将我们带入了那片原始的雪地林地风貌中,男主人公近乎“冗长”且朴素的行走、劈柴、打水的固定机位长镜头自然是一种现实主义或是自然主义的描写,一度有种《小森林》式的治愈系影片的感觉,但开场长达近半小时的长镜头自然不是一种愉悦的观影体验,而到了影片后半程,相似的段落复现时,忽然就明白了其用意,城市观众对影片中离群索居者的一种“他者”的凝视完成了和影片中两位东京职员相似的体验,到了影片后半程,就有了一种“从不理解到理解”的转变,这离不开开头的铺垫。同时,影片开头的那颗仰视的,“被锯木头主观视角”的拍摄,与漫长的森林平移镜头,又形成了隐隐的冲突,这也埋下了“恶”的伏笔。
第二个要谈的,就是影片中段的双向“凝视”表达,福柯的“凝视”理论,其实强调的就是“被凝视者”对“凝视者”的反向凝视,这在影片中的那段简介会的正反打中充分体现,城市、资本、权力对村民的想象性凝视,被女职员的那句“村民没有你想象的这么笨”戳破,村民和职员互为他者,众多村民的“凝视”形成了极大的压力,又反向影响了两位职员,从高高在上的姿态转为尝试理解。在车上两位职员轻松的半开玩笑式的对话,与男主人公劈柴的声音形成了严肃的对比。
第三,再来谈谈影片的主题,在结尾段落之前,我几乎就要以为这部影片要探讨的是城市乡村善恶对立的环保主题了,但影片的宣传语提醒我,这是关于人性的故事,而且,影片是以一种极为悲观的角度探讨“邪恶”。影片的标题叫“邪恶不存在”,这似乎是一种理想的乌托邦的话语,并且似乎在影片后段两位职员尝试融入村民生活的一派其乐融融中体现出来了,可是自鲜血出现、或是更早那头小鹿的尸体开始,从听到枪声开始,影片“恶”的一面就已经铺开了。邪恶不存在吗?不,邪恶一直存在,无处不在。我们下意识的觉得“村民男主人公”是“善”的,是为了环境好的,可是为什么男主人公突然做出了杀人的举动?
从剧情角度来讲,男主人公提到鹿会经过露营地,不会伤人,除非中弹受伤的鹿,而面对受伤的鹿,或许只有将男职员趁机杀害,才能将其嫁祸为鹿,命案一发生,则说明营地是危险的,因为三米的围栏也吸引不到游客,从而彻底使得这个露营项目被破坏,保护村民的利益。(个人的解读)
而这时我们就会突然发现,原来村民一方一直是“恶”的,和开发商一样,都是以自己利益为先的,都带着虚伪面具。简介会上其实男职员也说到,大家都是外来者,例如整个村庄就对猎杀鹿一事无动于衷,而砍伐树木本就是破坏环境的行为,这是对自然的恶。而男主人公对自己的家庭毫无疑问也是“恶”的,镜头不止一次给到一家三口的合照,而母亲去哪里了呢?为什么小女孩总是自己去森林玩呢?滨口从《夜以继日》就已经开始使用的“后备箱视角”快速后退镜头在本片中也继续出现,男主人公两次都没有接上女儿,这后退镜头是否又是远离家庭的隐喻?我们同样悲剧的发现,大自然也是“恶”的,洁白的雪并不表示邪恶不存在,相反,森林的毒刺也会刺伤女职员(女职员的生命很可能随着夕阳落下而逝去,男主人公并未告知植物的毒性,谋杀从这时候已经开始),受伤的鹿也会撞伤小女孩,这似乎也成了自然对人类的“复仇”。自此,影片的村民、开发商、自然都存在着“恶”。那么,真正不存在的邪恶是谁呢?海报已经告诉我们了,是小女孩,她主动亲近自然,以平视的视角面对自然,她对一切都没有恶意,干净的像个白纸,而被拒之简介会门外的她却悲剧性的成为了受害者…因此这才说,影片是以一种极为悲观的角度探讨人性与环保。
最后,滨口的影片不乏点睛之笔,例如当两位职员和男主人公在车上探讨鹿会不会绕开营地一事,男职员轻描淡写的认为鹿自然就会绕开,这时男主人公在车上默默点了根烟,这时,烟就是营地,车上的人成为了鹿,空间就这么大,能绕到哪去呢?在摄影上,小女孩望向似乎是“焦土”的物质的镜头,以及女职员在木屋前被雾气包裹的长镜头都令人印象深刻。
很难想象,滨口用极低的成本拍摄的影片却形成了如此丰富的表达,毫无疑问,滨口龙介堪得上是日本新生代导演最有大师手笔的一位。唯一有些不理解的是影片配乐的多次唐突中断,似乎并非是间离的表达,有些意义不明,多次重复未免显得像是不知道如何处理配乐的尾声,而唐突剪断。
一些Facts:
1. 影片作曲者是石桥英子,她也是滨口龙介前作《驾驶我的车》的作曲者。
2. 本片创作起源:拍摄《驾驶我的车》时,石桥英子要求制作组为一个现场音乐表演拍一些镜头,最后这些镜头组成了无对白80分钟影片《馈赠》(2023年10月于根特电影节上映,石桥英子现场配乐)。之后,滨口龙介想更进一步,征得许可后将这个项目扩展为现在的《邪恶不存在》。
3. 滨口龙介:“我某种程度上也希望人们对结局保有某些犹豫。这种 ‘犹豫’的想法就是电影。”
4. 滨口龙介:“角色的行动并不是出于伦理的考虑,而是直觉。”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
影片于大量空镜头和配乐之上开始构建,了解这一特殊的源起是进入影片的前提。 我们多次注意到在用平移镜头展现密林时,音乐戛然而止,紧随其后的是人物与人声的出现,再之后,视点由自然景观转移到人。由此,人始终成为影片中的介入者和破坏者——即使他们是这里的居民,和自然共存着。资本的商业企图作为影片的明线,明晃晃地亮着刺刀,悬挂对这片密林的威胁,实则这块幕布早在战后第一批居民到来时就已经开始被刺穿。公司代表对于居民来说是外来者和侵入者,而对于自然来说,这些居民也同样如此。居民虽然居住于乡村,但生活方式和文化环境依然是现代的,他们也弹大键琴,也开汽车,也有精致的现代餐桌用具,他们是介于自然和都市的灰色人群。
在空镜头之余,有两段密集的讨论片段,这是滨口龙介的拿手好戏,也是他赋予人物信念感、利用对话和节奏表现人物的重要方式。第一段的对话中,分野了两个阵营,在影片语境下是“正义”和“邪恶”的两方。“正义”一方的真切顾虑在“邪恶”一方的和稀泥处理方式下似乎显得无助且悲壮,观众的情感立场自然也不言而明。而在第二段两位公司代表的车内对话中,精彩的打趣快速丰满了他们的形象,他们不再是一个邪恶的符号,而当他们也逐渐倾向到居民和自然一方时,他们显得如此可爱,他们的邪恶似乎不再存在。这是影片轻松且易于接受的一次转折和颠覆。
就在观众和角色即将形成“邪恶”不存在的共识时,那把明晃晃的刺刀在客观上依然高悬,而影片极速进行了又一次颠覆性的转折:“正义”如爆炸一般露出了狰狞的“邪恶”。作为最引人争议的片段,它无疑是会在第一时间激怒观众的——它打破了观众从一开始就持续的共识,崩解了人们对“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人”的想象,但影片又完全无意于安抚,更似挑衅式地结束了。不同于此前给足理由和过渡的转变,这次的巨大转折对观众来说极具破坏性。
创作者将结尾剧情呈现得模糊又抽象,无论如何猜测剖析鹿和拓海父女的动机和隐喻,无论如何努力地试图还原事件的真实经过,都很大程度上只能是个人意淫。不管是简单的还是复杂的解读都是不恰当的,这正如滨口龙介本人所说,怀疑就是这场戏的目的之一。
影片真正想表达的是,任何判断都存在着灰色阴影,貌似美好的都存在蛰伏的危机(猎枪声、路边尸骨、有倒刺的植物),而乍现的邪恶也存在留白。以拓海为代表的这批居民在此刻也真正共识性地滑入“正义”与“邪恶”之间的灰色地带。“邪恶不存在”是影片收束点之前的共识,之后的颠覆时刻最大的意图就在于颠覆本身,而非逻辑和说教,所以过度的剖析总显得单薄,那些“为什么”的问题需要观众离开影厅后在漫长的生活中自己找到自己的答案,这是电影能带给我们的财富。
滨口龙介较早期影片(《欢乐时光》、《夜以继日》)和近期影片的节奏和氛围有很大不同:早期相当松弛,而近期相比起来更加紧绷(尤其是《驾驶我的车》)。《邪恶不存在》是滨口龙介再次回到早期风格的实践,最与之相似的就是《欢乐时光》,我们可以看到很多这部317分钟超长作的影子——乌冬面夫妇和女性公司代表都是《欢乐时光》的演员回归出演(并且他们都是素人),摄影北川喜雄也是《欢乐时光》之后首次回归参与滨口龙介电影的摄影。而在《欢乐时光》和《夜以继日》中,角色直觉性的行为往往是电影的重要符号,是巨大转折的发动机,它们通常也令观众感到不可思议,这也是滨口龙介的创作特点——角色会直接表现他们内心的冲动,即使它有悖伦理和常规。在接受了这一点后,拓海最后出乎意料的行动也为这部电影烙下了滨口龙介标志性的印记,它是滨口龙介风格的体现,无论你喜欢与否。
影片大方承认和揭露人的阴暗面(甚至是充斥着暴力的阴暗面),这一点贯穿滨口龙介的所有电影,似乎像是他镜头下角色的信念感来源,同样的特征沿袭自他的老师黑泽清。黑泽清的代表作之一《X圣治》同样揭露着人内心的恶,讲述着“看起来不像杀人犯的人才最有可能杀人”的故事,黑泽清还说:“无论你如何解释电影,我不相信一部电影只限于它的开始和结束。在那之前和之后,都有一个属于它的世界。我想让观众感受到这部电影(《X圣治》)带给他们的除了恐怖感,还有别的可以思考的东西。”在理解了他们师徒二人的创作哲学后,或许你会更喜欢《邪恶不存在》。
采访参考:
滨口龙介∶我的团队加起来也就十个人左右(邪恶不存在)影评 (douban.com)
【译】黑泽清谈犯罪杰作《X圣治》(X圣治)影评 (douban.com)
骨肉受到攻击,当地人会本能地“反击”外来者。半箭鹿伤害的是同样有冒犯属性的入侵一方。一位自负的父亲,没有足够的能力建立责任心保护好女儿,而他也抗拒着任何人和事对自己的挑战。
如同角色的状态,这片桃源也是狭隘的。郊区的平衡建立在它的隔绝之上,在当代人类活动无法全部隔断的状况下,郊外还是都市的探讨绝对有重要意义,可实在是没有想要深入。音乐的突然中断,暗合闯入者的突然到来。
一颗长镜头的调度实在巧妙——落在父亲背上的女孩。整篇末尾,是父亲寻不到的女儿。故事的叙述逻辑更多依靠了摄影机的运动,以及一以贯之的出色剪辑。过往主题之后,滨口(意欲)讲述的故事同样是一副完备的剧作。脱离了都市环境,暴露出设计,无邪之境的袅袅炊烟只作背景功用,远没有形成生动的自然画作。
(涉及剧透预警)
滨口龙介反思的是日本“不能说出口的恶”,一种强调“美”的文化。在每个人都说着善良的话、强调着善良美丽的人格的社会里“恶”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第一层的恶和是枝裕和的《Monster》反思的恶是相同的。在层层的官僚体系、阶级制度和不能直接表达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文化下,一场彼此心知肚明为了补贴产生的计划变成了满嘴善意的推诿扯皮,会场和zoom视频的屏幕都变成了最佳的“表演场域”,人说出的话不再是能表达自身情感与想法的“语言”,而变成了戏剧的“台词”。聚焦视频通话的屏幕的特写像不像在对我们说“看,这是戏!多么好的演员,多么好的台词 ——— Bravo。”
第二层的恶讨论得更深:在每一具都拥有自己的过往、期望、善意、想象的人的身体里,到底哪里有恶?女孩花是人性原本的“善”的象征,也是日本文化里推崇的善:纯洁如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直抒胸臆的话语、不加矫饰的灵魂,花送出的羽毛没有那么多的含义,只是因为她想要这样做。爸爸则熟知社会的规训,只是他在日常生活中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着这套庞大的系统,尽量抵抗着这套不仅规训了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也规训了人的语言的机器 (即规训了人性本身)。爸爸的追求是守护自己人性最后的“纯洁” (女儿、小鹿、森林、伐木都可以代表着这种纯洁性)因此当一个闯入者试图破坏他最后的一块纯洁之地的时候,他就行了“恶” ——— 杀人。
对于男社员的讨论也很有趣,在车里聊天的时候,和妻子与小孩一起隐居森林原本是个无比纯洁的自留地,人最美好的想象与期许,但当他把“想要隐居森林”拿到“车外”告诉爸爸的时候一切就变了 ——— 语言有了社会意义,善变成了恶,变成了压力、胁迫、虚伪、矫饰。恶究竟在哪里呢?没人知道,每个人做的都是看似正确的事情,但恶就这样发生了。
女社员与村长则是另外的一种灰色的地带,非善非恶:麻木。虽然对这两个角色描绘不多,但在女孩花失踪的时候两个人的漠然的心态正似当代人冷眼看待自己与他人的生死。
《恶不存在》继续讨论了《驾驶我的车》“车内”“车外”的区别。“车内” 是一个规训被瓦解后的场所,类似于舞台的排练室、休息场所,人和人之间在这里只需要了解彼此,不需要再按照日本冗杂的社交规则去社交,而“车外”———社会中人则不得不表演。即使如爸爸这样抵抗着“表演”的人,也不可能活在社会真空的地方。
恶好像在每个人身上都不存在 ——— 但在社会里,在人的集合里,恶就诞生了,且腐蚀着社会、腐蚀着人的心、腐蚀着人能说出的话语。
evil does not exist. 最开始看的时候就有些发觉标题的耐人寻味,先是赫然一个evil does exist,再加入一个not。但是由于中途一度昏昏欲睡加之结局的突然,我并没有想起这一段的含义。
三天后却突然意识到,整个电影下来确实没有显性的evil。露营地还没开始修,所讨论的废水排污等问题都还没有显现;结尾被打中的鹿,也没有见到枪手,从始至终只有一句好像是xx在打猎以及突如其来的枪声。所以的确,evil dose not exist。但是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整个故事只有绿水小溪,而没有evil吗?
想到阿伦特的平庸之恶。没有人做了什么,但每一个人都做了点什么。猎人打出了子弹,区长只有一句提醒而非实际阻拦,爸爸忘记了时间…
关于父亲是不是evil
我觉得父亲杀人与其说是激情杀人不如说是过失。最开始把男职员扑倒更多是一种守护人的经验,现在扑上去只会让鹿更加受惊,加大所有人受伤的风险。但是扑倒之后呢?父亲早已经知道女儿的结局,被猎人集中的幼鹿和母亲必定会奋起抵抗。所以作为花的父亲也是。但是他能做的很少,因为他看不见猎人,也找不到凶手。他的表情是镇定的,但并不代表他情感是淡漠的。承担了妻子死去的痛苦之后,他仅剩的女儿却面临着来自未知的杀意。可以怪谁?只能怪这些三番五次造访的公司职员。我想这是他迟迟没有放手而导致男职员死亡的原因。
来源:【インタビュー】濱口竜介監督が明かす、特異な成り立ちの「悪は存在しない」に込めた真意
渣翻:我(欢迎各位老师交流指正
滨口龙介的《邪恶不存在》在今年的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中获得了评委会大奖。他接受了在前作《驾驶我的车》时曾合作过的音乐家石桥英子的委托,本次策划的原点是为她拍摄现场演出用的影像,但最终拍成了这部作品和演出用的影像作品《GIFT》两部影片,它们各自独立存在。
故事以长野县某个自然条件得天独厚的小镇为舞台,描写了计划在当地建设豪华露营区、领着政府补贴的东京演艺公司,所派遣来的职员和当地居民对峙的情形。前作曾获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奖,这位导演的新作在威尼斯现场引起众所瞩目、影评人总体也给予很高评价。
这部构成特殊的作品中所倾注入的真意,我们在威尼斯的现场请导演讲了讲。(采访、文/佐藤久理子)
——这部作品原本以石桥英子老师的委托为契机、想请您拍摄用于现场演出的影像,然而最终拍成了这部作品和默片形式的《GIFT》两部作品,请您讲讲这中间的经过。
大约两年前、接受石桥老师的委托时,因为我自己完全没做过给音乐用的影像,也不清楚要做个什么样的东西比较好,在进行各种沟通的过程中,我才明白似乎石桥老师是真的觉得依我自己平常地来拍就好了。虽然不知道最后会拍成什么样,但至少在影像素材这方面,我想要从平时那样的拍法着手。
我最后考虑的结果是,写一个这样的故事:影像会是也可以用于音乐的那种类型,由它拍出的素材最后提供给现场演出使用不也很合适吗。但是在拍摄期间,每一位演员都非常出色、他们用声音表现出的东西也让我深有感触,因此我想让观众也能听得到这些声音。但是把这些内容还留在石桥老师的现场演出里就有点奇怪了,所以也在取得石桥老师许可后,把它这样原原本本、作为一部电影完成的就是《邪恶不存在》;而使用了其中素材、作为用于现场演出的默片完成的就是《GIFT》,就是这么一回事。
——《GIFT》片中,应该不只是单纯地滚动着无声的影像吧?
是的。《邪恶不存在》的片长是106分钟、《GIFT》片长是74分钟,所以或多或少会有删减的部分、有顺序的不同、使用的镜头和素材也会不同。不过,大体上来说还是同一个故事。只是剪辑有很大区别,因此会有别样的故事体验;音乐原本就会在那一边出现,因此我觉得会带来完全不同的体验。
——关于这次的策划,您刚刚讲到“全部是从视觉上的考虑开始着手的”,那最初石桥老师的音乐给滨口导演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呢?
是啊,首先是从“自己拍的东西要怎么才能和石桥老师的音乐对应起来”这样的地方开始,那时候就觉得自然是最好的题材了吧。我认为石桥老师音乐里带着的那种纤细、那种无法由自身作出解答的感受,可以在大自然永续不变的蠢动中——诸如水、风、树木、光线的蠢动中表现出来。
本来的那些音乐最终在这部作品中用了七首左右,但它们并不是全数完成的状态,大约有三首是以demo、或者好比说是以这样感觉的形式给到我们的。因为这比起在《驾驶我的车》时给我们的东西,二者从印象上来说很不一样,所以会有“最后的成品会是这样的吗?”的印象。
我很难用语言表达,不过这些音乐基本上也不是表现得极其明晰的东西。举例来说,我觉得它不是采用音乐上逻辑化的和弦进行、用饱含感情的和声来表现、要刺激听众的情感的那种音乐,而是更晦涩难懂一些的东西,它是由各种各样的声音组合起来、这些声音之间相互影响着,能够徐徐开启我们感官的那类音乐,所以我觉得影像也必须得是这一类的东西吧。比起明确地解决事件、明确地给定意义,不如延续着某种蠢动、而那种蠢动将在画面中连结起各种各样的关系,上面说的这些也是我对于影像的印象。
——但其实大自然也不是片中的主人公,不如说影片是以其中无所适从的人类之间的关系为中心的;在中段有关于“豪华露营”的会议部分,呈现出了可以说是纪录片一般的样貌。您是否为这种不知何去何从的紧张情绪和人际关系注入了批判成分?
虽说片中会有所谓观看自然而治愈心灵的体验,但对一部电影来说,光拍自然环境的话肯定会很无趣。那就是人类要出场的理由。然后,依我自己的感觉,如果把人类置于现代的自然环境之中,就绝对会产生环境问题吧。我必须要把人类描述成是闯入自然中就会做出破坏的存在。只不过我觉得与其说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不如说这就是我们大家在日常生活中的所作所为。因此我不可能全盘否定这些行为,在考虑“要怎么来调节这些呢”的时候,我觉得从根本上来说对话是很有必要的。但要问这个社会会不会重视这种对话的话,就肯定不会了吧。
其实为了制作这部作品,当我在石桥老师平常工作的地方探访的时候,那里发生了和这部电影里描述的一样的事情。我觉得它的有趣之处在于,按照我描写的内容来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份实在是粗制滥造的建设计划,受到了村民们铺天盖地的批评,以至于提出计划的一方走投无路。我最早听他们讲这些的时候,会觉得这事也太无聊了,但其实这样的事情各地都在发生着,所以我会觉得这是社会的一个缩影。
——结尾的场景给人感觉有些唐突,听说海外的影评人之间也在议论“那个结尾的意义是?”。它存在的意义,是有意要混淆观众的视听吗?
比起有意要用那样的方式收尾,我是先自然而然地写出来了。在那之后我经历了一个过程,是要让自己去理解那个写法。虽然自己内心的想法并没有全部转化为言语,但对整体的结构而言,我觉得那样写也不是那么没有收束性。
只是,如果认为电影就是要给出什么答案、把电影会不会给出答案作为观影时最关心的事情,那我认为作为一个影迷,这种思考方式未免有点贫乏了。电影并不该是要回答什么问题的,非要说的话,也没有到问题层面那么夸张,但因为我想鼓励我们大家和无法解决的问题共生,就觉得没必要再给出什么答案了。
——虽然片名也是反语的表现,但有着很深的意涵呢。
所谓的“邪恶不存在”,虽然不能说那就是普遍的真理,但如果是剔除了某一面之后再看,我觉得就可以这样说了。这一点在人观察自然时就会很明确,比方说不会有人认定海啸是邪恶的而谴责它。虽然自然界惯常地存在着这种暴力性,但我们基本上不会把它看作是恶行。
如果只看自然界,邪恶就不存在;如果把人类单纯地看成自然界的一部分,邪恶也同样不存在,虽然有这样的论据,但另一方面似乎大家都不这么想呢。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们从自己的生活中切身感受到了“邪恶确实是存在的”。我觉得这部电影中的内容在某种程度上撷取了生活中的感受,结果却是给标题和内容之间制造了紧张关系,我期待着这能让大家来思考在平日中不会考虑的事情。
——虽然是个很笼统的问题,对滨口导演来说电影是什么呢?有很多会说“电影就是情感”、“就是讲故事”这类话的导演,那滨口导演对电影有怎样的希求?
我也正觉得电影就是情感。但另一方面,我从未觉得故事是电影的本质。只不过我也理解,如果有了故事,演员就能更容易地发掘情感,所以我把故事作为演员表演的基础来构筑。
——滨口导演的电影中常常会混用业余演员和有表演经验的演员,那您对演员有什么样的希求?
老实说,演技和经验其实没什么关系;演员们要花时间做准备,从中彻底领悟出自己是出演这个角色的合适人选、然后自发地做出行动,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在朗读剧本时,我经常会说“读这里的时候别带感情”;但在现场实拍时,我从不会要求他们不投入感情,而不如说是会向他们传达“用在场景中真实感受到的情绪来表现也没问题”。那样做的结果,就是在实拍时他们自发地行动、为“这句台词还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讲吗”而惊叹,我会非常感动。
《邪恶不存在》预定于2024年黄金周上映。
几乎是滨口对自身边界的一次大胆跳脱,尝试。全片由极长的仰视镜头开始,石桥英子的弦乐则为其隐匿入不安,戛然而止的音乐带来间离,似乎也在暗示结尾所带给观众的“突如其来”。
影片的前半部分是滨口对于创作思路的一次再出发:极少的台词配上大量的留白空隙,颠覆了其以往用大量对白搭建的叙事框架。而到了后半部分,滨口又回归了最为擅长的台词设计,如《驾驶我的车》般构建出脱离外界的车内世界,由此迸发出人物角色的矛盾与戏剧性。
(以下是观影后自身对于影片主题的理解,涉及剧透)
邪恶似乎不存在,却又处处存在。
山林中的小镇看似平静,如同“无邪之境”,但深层次下却又潜藏着不可言说的“恶”。
以小镇“原住民”的视角出发,外来商业“入侵者”则是对其固有生活模式的冲撞:从自身商业利益为考量,不顾对生态的损伤而将计划一路推进。这对于居民的影响当然是持久性的,也是不可预见的,于此,“恶”便从中生成;以“外来者”的视点出发,男职员与黛的车中对话出流露的便是一种“善”的真诚,然而,当其试图劝说巧担任管理员时,相同语句的复述在不同语境下被赋予了虚伪与立场的意味,由此,另一种更为普遍的“恶”得以生成。
但同时,邪恶也是一种自身性的所属。当小镇居民指涉外来者带来的邪恶时,其自身也早已对自然施加了不自知的“恶”。当居民砍柴,汲水,捕猎时,已然对自然的“纯洁性”造成干扰,损害,对于自然本身也已造成了“恶”。而自然本身呢,难道自然才是最本真无邪的一方吗?并不是。中枪的鹿攻击了小女孩花,森林中潜藏的毒刺划伤了黛的手,自然也在用着似乎是“报复”的手段带来“邪恶”的存在。
回归角色本身。巧是全片非常精妙的一个角色,也是恶与善的矛盾综合体。维持生态的平衡安定,反对商业开发活动,似乎巧是全片“善”的代表;然而,背后驱动的本质却仍是利益,自身的,村民的利益。为此,巧在最后痛下杀手,也同时隐瞒了尖刺的毒性,让生命如同落日燃尽,化身为“恶”的指代。而小女孩花才是真正的“无邪”。自始至终以旁观者的视角凝视着成人的博弈,探视着不同视角下所应运而生的邪恶,以真正纯粹的目光坚守一隅“无邪之境”
由此,我想滨口龙介寄希望于本片传达的是: 邪恶不存在,但生发于不同立场的视点下。
濱口在新作中把题材的探索指向自然与人不可调和的矛盾关系,谈平衡是海市蜃楼,塌陷只是时间问题。倒车、仰视长镜头、弦乐停落。男主巧是人类悲剧性的一个缩影,一方面,人类处处谈动物共生,与动物相处中透露出渴求平等、交流的动物性渴求;另一方面,人类成为人后,没办法脱离社会性的囹圄,城市建设、邻里关系、为族群谋利益。他在自然和社会之间选择了抑压,拒绝明确地站在一方的立场(比如像村民年轻人选择了站在自然一方,至少意志上要与现代社会为敌,这就逃离了这种矛盾)。影片开初有一种纪录片的感觉,一切都好像自然发生,没有经过编排,结局却极具《夜以继日》《欢乐时光》式的戏剧效果。沿用欢乐时光中的三名素人演员。片尾的夜雾升起,野鹿消失,好似一场梦。邪恶不存在,巧的杀人可能就是一种选择,跟被侵占了生存空间的鹿对人的杀意一样。@HK AFF2023
#FNC# 很欧洲电影,如此抽象又如此直白,将剧作抽空为结构的极简主义像是一种为避免露怯而创造的掩护,创作原点亦决定了石桥英子的音乐替代影像占主导地位。对片名的扩充性阐释或许是“邪恶之根源不可见”,猎鹿人与资本家作为元凶完美隐身后,被当作工具或子弹的底层民众自然而然就承受了所有伤害;影片的第一次视点转移非常有趣,仿佛一种对二元论的打破,随着摄影机进入人造城市的语境内,滨口前作当中多次出现的种种元素(媒介、两性关系、表演)忽然借由对白呈现,我们能以此为途径来管窥滨口的创作者立场,所谓的生态平衡系统不仅仅是针对人与自然,或许也可以将阶级或法律或一切囊括其中。最准确的评述要等到"Gift"的释出。
令人失望的不是主题或语调的变迁引起的不适,而是预设凌驾于人物和情境,故作姿态的作者相,那些山川,树林,野兽和村民本不存在任何恶意。过往魔法瞬间的诞生往往产生于人物之间意料之外的互动引起的电影与观众的互动,在本作中互动是一早就注定要发生的,所有的沉默和对峙都在通向一场不栽赃的凶行,几场室内戏固然好是因为它兜出了隐性的博弈,而当博弈亮出现实的獠牙的时候,即便没有落入哈内克式的道德陷阱,电影的自由也不知所终。
在这个电影节遍布邪典各种大尺度轮番上演的年代,看到一部如此清新平时如同冰山融化成的河流一样的小片,怎么说呢,refreshing。滨口实在是太善于着眼生活的细微之处了,公司职员被劈柴打动的时刻,全场的观众都跟着感动地笑起来。人类本就属于一些没有顶棚的地方,劳动带来原始的欣喜。选址在小鹿饮水的地方,本该担心的,就是愚蠢啊不,勤劳的人会不会伤害动物,而不是翻过来啊,笨蛋。
四星半。一个极为缓慢、沉默、甚至显得平淡无奇的开头,但等到第二次几乎同样的场景/事件发生时,竟然仿佛有魔力般成立了,有点像洪常秀式的对位法,但展示的却是两种迥然不同的生活之间的冲突。中间那场村民会议有点像蒙吉,而「有什么事要发生」的不祥感觉始终牵引着电影走向最后的结局。滨口龙介终于能做到既简单(不用五小时了)又复杂。
这…只能说过誉了…
84/100 耐心、稳健地建立万物的秩序,万物的秘密和美丽的色彩光线肌理固然存在于本源的空间中,而不一定在语言、信息与情节中。长时间的讨论节奏和偶尔突然出现的异样,皆在故意提供扰乱和挫折感。电影的作用便是慢步追踪那一些无法被完全理解和完全追到的事物本质,人们只能试着去理解难以理解之物。 的确存在某种滨口对《蜂巢幽灵》的呼应:像孩童第一次接触世界的秘密与黑暗时的源初感受。
滨口龙介还是那个滨口龙介,前面有多轻盈,最后就有多窒息,邪恶真的好像不存在。
等到获奖结果宣布后火速蹲到了退票空位,从一无所知到连看三天滨口后,带着很高期待去看新作,结果完全没有不及预期。天呐,哪怕是没有台词没有人物的过渡镜头,光看画面静静流动都不会觉得单调枯燥。接女儿、背女儿、开会扔纸等好几处的镜头调度都挺神来之笔。电影名是本片最直接的注释与补充,这里没有恶,甚至也没有善,只有人的自然态与自然的自然态,以及彼此间的关系,这让我非常喜欢。结尾是本人本次威尼斯观影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手臂起了鸡皮疙瘩,感觉看到了塔可夫斯基的影子。三年横扫三大与奥斯卡,且表现出极强的层次进步,实在是前途无量啊滨口。真好奇他下一部会拍些什么。
邪恶可能来自冷漠的公司领导,开枪的猎人,也可能是感受到威胁并且孩子受到伤害的父亲。他看到了男职员对于这片地和生活在这里的生物的冷漠,将对这群人的不满发泄在男职员身上。于是在没有人的森林尽头,Evil exist,但是Evil doesn't exist。
9.6/10 #NYFF61 在黄绿色调的背景中通过衣物颜色分成蓝与红,正如标题字体所呈现,蓝色部分所单独表现的则是“恶存在”:“恶”并不是对立于“自然”,而是存在于自然之中,也正是解读结尾的核心:如同所面对的中枪伤的鹿横在女儿身前以保护小鹿,身着蓝衣的男主也通过一场谋杀来寻求类似的“保护”。并未是将环保/自然等议题理想化,而是依旧在这个自然与村落的边缘或缝隙中去将后311叙事重置在后疫情框架下,开发商两人的态度转变通过对于男主行为的模仿而产生,正是滨口自欢乐时光到驾驶我的车以来一直贯彻的扮演/重具身的方法论的变体,但似乎这次并未完全有效,正如同标题中红色的“不”,与此同时将男主与女儿的丛林生活/漫步与被宣传的商业体验/旅游所比对。伴随着日落时分众人寻找女儿的段落极为细腻和灵动。
稳健的、虚弱的影像,对自然的敬畏令滨口胆怯,即便主动发出游戏的邀请也难以消解,譬如简单的劳作建立同频,车尾视角与景物挥手告别。反倒是女孩在山林中畅游的寥寥数笔,达成了宫崎骏式的平衡,童趣与危险并存。室内戏回到滨口的舒适区,在景框限制下再次施展表演的魔法,鸡同鸭讲的神游,或是看穿却不拆穿,试探与默契压倒对抗。结尾观感飞升,维持强烈的秩序性又轻松将全片推倒重开,一锤定音的收束——邪恶的一体两面,自然和人类,无所不知与一无所知。
好低的成本,好高级的叙事,好长的镜头,好猝不及防的结尾
这个结尾 是不是觉得自己好天才 呃呃
大银幕。最讨厌的那种电影。毫无疑问滨口龙介已经掌握了三大电影节的通关秘籍、制胜密码,可这或许正是我被狠狠恶心的原因所在,结尾那场戏真的“算计太深”了,多么自以为是,恰恰印证了本片的惺惺作态。部分时候在剪辑上的“异常”也根本站不住脚。从来不认为这样的电影就是好电影。#LFF#
#ZFF 到底是谁在打四星?再一次体会到了欧洲观众对东亚/第三世界电影理解力的有限。这部放映结束后没一个人鼓掌,旁边的瑞士人一脸蒙,这就结束了?!片名出现的顺序仿佛展现了一场对话 Evil exist. Does evil exist? Evil does not exist. 我觉得父亲最后锁头了男业务员是因为之前他们一起听到了枪声那个场景,一般人都会问那是什么声音,但男业务员直接说出了那是枪声,所以父亲觉得男业务员也是狩猎者。再加上他们想建的营地就在鹿的必经路线上,男业务员说也想在营地当管理员,真的不是方便他打猎吗?看到中枪的鹿的一刻,父亲把所有对狩猎者的憎恨都投射到了男业务员身上。这部仿佛每个线索都只讲了一半,女业务员在家里看到的全家福,第一次出现了女孩的母亲,但在电影里却没有过多交代
4.5 小屋炊烟被照出丁达尔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滨口开始他的魔法了。
7.0。濱口的圍繞林區的旅遊開發探討了城市人與鄉村社群、人與自然之間達成平衡的可能性。在劇作結構轉向平實的同時,他探索了更多樣的視聽手法。只是全片的剪輯都略顯粗礪,外加上結尾留下的迷局,也許與另一部新片存在某種觀看上的關聯。
在威尼斯连看了那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电影后,这部平和自然的片子让人感到一股如山泉般的清澈
#Biennale80 我觉得到没必要深究结局啥意思,就是给石桥英子拍mv索性拍了个电影罢了,配乐存在感很强,标题也是在长野县采风时突然想到的。值得注意的是滨口开始把镜头向下(但离蒙吉还很远),从之前小资nonsense变得开始构思真实的生活和进展。三星观望一下
这一届主竞赛的一股清流。鹿只在中弹且无法逃跑的时候才会攻击人类。可惜他勒死的不是猎人,而是一颗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