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面前是一棵画家4年前亲手栽下的榅桲树。他说当阳光照在那些累垂的金黄的果子上感觉很美。他试图把那片刻的美用画笔捕捉下来。所以影片的一开始,他一丝不苟亲自开始一系列的准备工作。钉画框,绷上画布,在果树周围挂上标线,在果子和叶片上做标记……工作间隙他专注凝视金黄的果子,细嗅成熟的香味。然后工作继续。光线转瞬即逝,果树重新没入阴影。他只能等待新一天的到来,延续上一天的工作。
一整个夏天他投入自己的工作,但因为光线和天气的无常,他终究没能用油画形式将这难以言喻的美成功捕捉。于是他重新起步,尝试换做素描。时间从不停留,果子一天一天因为熟坠而下沉,被越来越多的斑点覆盖。从夏入秋,再到冬,严寒让画画也变得更为艰难。他的工作仍然没有进展。直至某天他在画了一半的画前沉默良久,摘下几颗果子,扯断标线,把画框搬入室内,放弃了工作。
后来是他的妻子为他整理妆容。他穿着整齐,肃穆地躺在一张空旷房间的床上。然后他的妻子回到画框前,这一画面几乎已经完全呈现在妻子的画布上。他的手里握有一张照片,照片泛黄,年轻时候的自己站在古希腊帕特农神庙前。他自言自语,我们去旅行吧。妻子问他,去哪儿?他说,希腊。照片变成了一颗布满细碎切面的水晶球。他躺在床上用两个指头捏着水晶球不停地旋转,然后水晶球滑落,他的手臂随之垂了下去。
我不清楚画家是否在那个时候进入另一个世界,这似乎是个令人遐想的开放式结局,充满隐喻。
有的影片拍得沉静。漫长的两个小时几乎没有对白,只有大量充满隐喻的细节。但结束的时候犹如一颗大石抛入深深的湖水,激起巨波,涟漪滚动,很长时间无法平息。那一面大湖,是观众的内心。
“我在塔米洛,在我出生房子的前面。穿过广场,我可以看到一些树。这些树以前是没有的,我认识榅桲树绿色的树叶,和那些金黄色的果实。我的父母和我站在树下,还有一些人,我不知道让他们站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听到我们的声音,我们安详地聊着天。我们的脚陷进泥地。在我们的周围,在树枝上面,挂着金黄的果实。黑色的斑点慢慢覆盖了它们的皮肤,在寂静的空气中,我感觉到它们的果肉在腐烂,从我站着的地方,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看到了它们的腐烂,好像没有人注意到榅桲果在阳光下腐烂。我真的无法描述,很清楚,但又很模糊。榅桲果逐渐变成了灰烬……这不是夜晚的光线,不是黎明的光线,也不是拂晓的光线……”
伴随画家沉静的画外音,是墙面上寂静浮动的树影,画家沉睡的面容,还有兀自落在泥坑发黑朽坏的果子,它们原本金黄,散发诱人的香味。
生命中一些东西注定无法与任何人分享。那是一个人梦中美好的秘密花园。无论走出多久,走出多远,最终也还是要回到这一片属于自己的私人基地去寻求慰藉,那是他生命最初的原点。如同妻子从地上捡起来又放入他口袋的那颗心爱的水晶球。最后他还是注定要独自一人带着属于他的无人理解也无法分享的斑斓遁入虚无。
甚至因为无常,那个属于他自己的隐秘安全的地方也有可能一夜之间消失不见,让他无家可归。就像那些注定随季节变幻腐烂的果子。他因为无法捕捉它转瞬即逝的美而喟叹,总有一些东西不得不放弃。
电影很美,但是无奈也残酷。
这几天上海太冷了,我窝在我漏风的小书房里看了Victor Erice《榅桲树阳光》(又名《光之梦》),实在是太棒了。
有时候觉得看这种表面上温吞,但实际上导演一直在暗搓搓拿小刀扎你的电影,是一种SM——享受快感的受刑。在电影还未结束时,你就会开始面对自己的真实,一边忍受电影画面的“boring”,一边被画面带来的内心的翻江倒海所震撼。电影提出了诸多严肃的问题,在这种慢节奏类似于正念和冥想的镜头语言中,这些问题不断地借由催眠般的影像向你抛出。比如,什么是艺术?什么是意义?衰老和死亡,以及如何面对虚无?每一个都无比沉重,且没有一个答案。正如电影中的画家Garcia始终未完成的画作更像是一种隐喻:绘画的过程就是意义本身,而非最终的成品,他将意义浇铸在类似于西西弗斯式的每一个笔触之中,等待整体意义的浮现。如果把艺术家的一生比作一件艺术作品,作者死了之后,这件作品才算完成,意义才会出现,但通常令人感到绝望的是,这种意义的答案,作者本人是看不到的。
艺术的的过程,就是一笔一笔的时间的凌迟,这就是未被彰显的答案。
这部电影最有趣、最丰富的是电影的最后,借由导演Erice,画家以一种戏剧式的搬演,在镜头里(也在她妻子的画中)完成了一次死亡的仪式。而意义本身则从胶片/画布上浮现,这或许是画家和导演,导演和观众的双向救赎。在画家妻子的画中,老年的不专业的模特丈夫扮演着年轻时的自己,而在电影中,画家和那副未完成的画一样,停留在了一九九零年。艺术让人永生,这是一种幻想还是一种信仰?
画家苦苦寻找完美的光线未果,电影行将结束时,旁白说“这不是夜晚的光,不是黎明的光,也不是拂晓的光”,但他没有告诉光来自于哪里,这里的留白或许给出了某种暗示。在死亡的预演之后,画面进入了某种宗教性的启示,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光来自于内在,来自于梦中。
与其说这是一部伟大的电影,不如说是一位心灵导师(其实是两位),在带领我们进行一场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关于存在的冥想。
看完电影,查了榅桲树,原来就是木梨树,我突然想起来很小的时候吃过木梨,这种水果在以前物资还未那么丰富的时候存在过,现在几乎已经绝迹了。那是大概我六七岁左右,父亲带着我去乌鲁木齐看望住院的爷爷,那时候爷爷已经快死了,我当时还很小,但已经似乎明白了什么,医院中的冰冷和气味让我难受,或者那就是一种死亡的恐惧扼住了我,但我没有意识到,只是想快点离开。出了医院,父亲在附近找了一家抓饭馆,抓饭里就放了这种木犁,不好吃,有点涩,不甜。我依稀记得父亲对此还颇有微词,认为商家在用不好的胡萝卜,后来老板解释说是木梨,不是胡萝卜。但我之所以过去这么多年还能记住,恐怕是那种水果的独特气味和口感在潜意识中扎了根。当时的我肯定不理解木犁这种水果的独特,也不理解死亡,就像这部电影,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人生的某个阶段都能看得懂。
这部电影是半记录半虚构的,但其实怎么归类并不重要。自然主义的笔触,也能让画面非常美,有时候足够真实就会自然产生出美,而不需要刻意。我下载的版本质量不高,但还是掩盖不住画面的美,截了好多图放在下面。其实我对电影的技术也不是很在意,或许重要,但没那么重要,是不是高清,是不是4K,是不是杜比,甚至画幅对不对,什么媒介,是电影院还是手机屏幕,其实都无所谓。这样想,如果我是和阿巴斯对谈,什么形式重要对我而言真的重要吗?
画画——对时间的反抗
西方绘画——固定的艺术
太阳的光
电影的光
《榅桲树阳光》,又名《光之梦》,西班牙导演维克多▪埃利斯1992年的作品,在当年的戛纳电影节获评委会奖。我看到这部影片的时候,已经是2021年。我的老师大鸟先生2019年夏天去西班牙学习安东尼奥▪洛佩兹▪加西亚的“测量法”,得到洛佩兹先生亲自指点。今年春上给我们办了一个研习班,分享所得,《榅桲树阳光》是作为参考资料推荐给参加学习者观看的。
这部影片记录了洛佩兹先生在1990年秋天为院子里的一颗榅桲树作画的过程。我看完一遍之后,忍不住又看了一遍,最大的感受就是“时间”。我想,导演的表达本来就有这个意图,而创作与观看相隔之久,使得片中的时间感被片外的时光流逝延伸放大,变得格外清晰而深刻。
133分钟,浓缩了几个月时光。从洛佩兹先生来到工作室钉内框绷画布开始,在院子里布置测量法的装置,准备画笔、颜色和调色油,在墙壁和树上做标记,然后开始画那棵挂满果实的榅桲树.....画油画的流程是我熟悉的,测量法刚做过两幅练习也不陌生了,进入三十年前的画面,恍如身临其境!西班牙的秋天并不是室外写生的好季节,连日阴雨使洛佩兹先生只好搭起塑料棚子工作,脚下踩着积水泥泞,那些镜头让我甚至能感觉到寒冷潮湿。
人物都是本人,洛佩兹先生作画期间,他的夫人玛利亚也在创作,几位工人正在画室里做装修,不时有朋友来访。那时候用测量法画画,不仅在装修工人们眼里,连在同行们眼里也是新奇的,有时成群来观看,还有来自遥远中国的访客。
不敢说影片是否有人工的用光,声音除了片尾一小段抒情,大约都是同期声:洛佩兹先生和家人、客人的对话,其他人之间的交谈议论,墙外儿童的嬉闹,院内小犬的吠叫,风声雨声,火车汽车驶过的噪声......偶尔的一小段音乐,特写就很迅速地从浮云蔽日转到一台老式收录机(我经历过它从稀有到流行再到淘汰的全过程)。我不禁乐了:我喜欢一边画画一边用手机听听网易公开课或者QQ音乐,有人笑我不专注,原来大师也一心二用啊!而影片中这台收音机播报的时事新闻,听来却让人肃然:多少影响世界历史进程的大事,那时候刚刚发生,或者还没有发生......
两个多月,晴雨无定,令人心仪的阳光总是难以捕捉,画了一幅油画之后改为画素描。从9月29日起,洛佩兹先生一直画着,有时与来访的老友一起哼着歌,听他回忆学生时代的往事,听他感叹时不我待,榲桲树的果实越来越重,下垂的枝叶不得不让朋友帮忙挑起......当榅桲果熟得就要坠落的时候,洛佩兹先生收笔了。
有些果实被人们采收,有些果实掉在地上,渐渐干枯解体,化作春泥,次年的榲桲树,又结出了小小的新果,那是1991年春天的果实。洛佩兹先生出生于1936年1月,那年55岁。
三十年过去,洛佩兹先生已经成为西班牙美术界当代三杰之一,国宝级的大师,公认的世界艺坛具象界的一位杰出代表。测量法在世界范围内被众多的画家传习研究,他所画的榲桲树已成为载入美术史的名作。
当我看到这部电影的时候,当年的小树已经长得很大了吧?我们呢?这个世界呢?
多少人故去,出生,成长......多少事发生过了,多少事正在发生,多少事将要发生......宏大或细微,遥远或近切,亲身感受或浑然不知......
1000
Lopez 的画很真实 自然如此美丽 ps。。樊晓明老师当年真是瘦啊 还抽烟 如今这么重保养
时间与我无关
美得让人词穷。
艺术家不是一天到晚在浪漫激情地创作,更多的时候是拉垂直线、定位、躲雨、粘画板、停电、寒风中抽烟、重画,一切都会阻挠你心目中最理想的创作,但你要耐心地、一如既往地解决所有这些问题。
9.0/10。一位画家创作一幅新作品的全过程。通过缓慢的叙事节奏、固定或缓慢的运镜(其中绝大多数是固定)、朴素却美而诗意的摄影(色彩/光影/构图)、大量叠化转场、自然音(风声、脚步声等)的强化等技法营造了一种充满生活感的静谧诗意美。但影片的不少地方的生活感和诗意感并没有彻底融合,导致影像的力量被大大限制。
导演居然明年还有新片...这才是真的“大师经典之作”,30年后仍在输出重要的影像思维。
一种很独特的电影。就好像你陪这个执着的画家度过了下午的时光,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在聚精会神的工作中,在温情的回忆中,在家人的辅助中。世间的烦扰仿佛不存在,只有我和这棵树。20年前第1次看,一点都看不明白。
万物生长
http://v.ku6.com/show/KhRLySrsfaiuozFj.html
维克多艾利斯只拍五星电影。
一部关于时间的真义和时间之感觉的电影,非常考验观者的耐心。我认为一个艺术家大约只能在作品中表达出内心波澜的10%左右,并非不想,而是受限于语言、时间或光线因而不能。此片以平淡的镜头和不加修饰的纪录风格表现一位画家的创作过程,仔细看的话,能够体会到艺术作品背后难以言传的那90%,关于创作的过程。这是巨大的感动的时刻。
初時以為艾里斯找來奧洛佩斯是對於畫作與紀錄同樣對「臨摹」真實的疑問,畫家在畫布上對再現真像,完美有著近乎痴迷的信念,但畫布以外的世界更是導演所關注,當畫家一心捉緊完美的光線,景象的一刻,外面的世界早已萬變,不論世界大事,屋內的裝修,以至樹上的飽滿的果實,在面對不確定的世界,那創作又有何意義?
只有目睹时间在静物上碾过的痕迹,你才知道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含义。
用任何“现世安好”“万物生长”的词汇都不足以概括艾里斯的电影,因为当我们将主题锁定在任意一件形象上的那一刻,无论是画家,无论是树,还是画中之树,就失去了影片唯一有意观察,但无意描摹的维度——时间。不同于长镜头匠人们的“真实时间”,即情绪或者意象需要多长的间隙才足以生发,艾里斯追踪时间之神从万物中经过的痕迹,即同一事物从此处到彼处(叠化),在时令和人情的流转中(装修工人和城市景观),所剩遗留的残骸,和新生的尘埃。比起把时间当成量尺的,人世的测量员们,艾利斯尊敬时间如同神祗,他深知其无法捕捉,正如画家无法捕捉早晨的光,所以只是站定脚步,追随它的流动,并将其放入外部世界的纵横阡陌之中。
对绘画的感情,小时候是热爱,大了却变成了羞愧。
2011.9.25
畫家說,他要把果樹放到畫的中心/因為傳說畫的中心就是世界的中心/畫家做了一個光之夢,無法言傳/作畫就是無止盡的相隨,然後放棄/詩是完美的,如果由你來寫/但我只是個文字的無產階級/只能為光之夢寫一張清單/把它張貼在我夢境的中心/傳說夢的中心就是心的中心/要走到心的中心,要花一生。
说了一个画家的故事,也说了每一个画家的故事。
太柔腻了,我要哭了。不过这种纪录片和故事片相结合的形式达到的效果好坏参半吧,这个设定总是会让我下意识的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