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与导演意志
“我有一张空白的往返票,我随时都可以签字兑现”。《砂之女》的结尾,以一种自由完全不容置疑的语调完成了一个男人、一名丈夫、一位大学教授在现代化城市社会中的“消失”。
《砂之女》中的消失并非物理层面上的不再存在,而只是城市现代社会层面上的一个人的不再显现。在消失之前,一个男人作为其社会身份的符号出现,看起就来似乎已经包含了他的存在方式,如果知道了他还是一名丈夫,也是一位大学教授时,那么其他的一切,即他所处的社会位置和社会活动,似乎已经完全决定了。这样的说法就好像身为丈夫,缔结了婚约,他就必须要去作一个女人的伴侣,或者身为大学教授,被授予了教职,就一定得去教学一样,不当不行,非去不可。将一名丈夫或一位大学教授作为一个男人的某个特殊身份符号,其实等同于在社会的共识中,去贴合“妻子与丈夫、家庭中的丈夫”和“大学中的教授、教学的教授”诸如此类的词汇中的身份。但是,当去关心或预测一个男人的现实身份和实际行为时,一般不会有人会忘记他不负责(作为丈夫)、不履行(作为教师)的可能性,作为符号的一个男人之含有的存在方式 总是 比一个人可以办理的,诸如合同,执照,身份证,转让契约,支票,借条,文凭,暂住证,会员证,工会卡,证明书,账单,临时许可,收入证明,监管证书,甚至家谱……等等不计其数的“凭证”更复杂、更多。
什么时候这种更复杂和更多的可能性,会被当成某种已经发生的事情被这个男人遭遇到了呢?如此本应该只是概率论述的可能突变成了实际的发生,在安部公房的《砂女》的第一句中即给出了这种断裂的突然实现:“八月里的一天,一个男人失踪了......”且在第二段,就对此种变化给出了解释,“当然,如今个把人失踪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一对在书里开篇给出的陡峭悬念与对悬念的解释,前者被敕使河原宏放在了《砂之女》的结尾,相对于所谓文字上存在主义的虚无内核,耸动的结局并不构成任何耸动的转折,而是充分铺垫应运而生理所应当的空虚,不过叙事上的自然,似乎不能给后者,也就是这种“消失”的自然而然以完美的解释,因为男人此刻身处沙坑中的本质已然早就先于任何男人作出的决定本质,人物的含混变得不可避免。因此,男人喃喃自语的自我许诺中“随时可以离开”的可能性就是某种非常接近实在甚至等同于已经发生的现存事物。
此刻的可能性,绝非概率,反倒从一种行为的可能、未来的预测变成了“真实发生”的“事实”,使用这种自我暗示本身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在某种意义上是现在就真实存在的。
而原著文本和改编电影,前者开篇移植到后者结尾的结构唯一有错或者可能不对的地方,就是上文提到的某种奇特的方式!正是由于男人为什么突然消失不被任何人理解,我们便把他的消失当作是对一种奇怪的过程的表达。反过来去理解安部公房给出的突然的“此刻”,只有当被引导去想,未来这个男人必定以某种特别令人诧异的方式完成这句描述,但实际上又并非如此之时,事情才会真的奇怪起来。毫无疑问,这个男人随着叙事的深入一定可以让人明白他的意图,而另一方面男人存在的意义又取决于他的行动。经验的适配、能够预测未来、甚至理解人的想法可能会告诉观者一种意图通常的结果,所以,大胆地去设想这个男人肯定会去做什么,在所意向的事物与意向活动之间的超强联系在故事构建的规则中去发掘,也即去看日复一日的铲砂与沙坑之内的生活情节究竟怎样呈现出来。
规则的奇特,从男人下到沙坑里到放弃为止,所指为主动逃离或被动留下的纠葛,两者紧密缠绕,也间接指向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探究这一所谓心理本质的旨趣,本应该是确定的,也就是“因为男人走不了,所以他不得不留在沙坑中和女人在一起,成为村中的村民,成为女人的丈夫,成为解决沙漠淡水补给的专家”.........可以说,在沙坑之中的男人是村民、是丈夫、是专家,但必须是在这个每晚都需要铲砂,女人同他一起生存于此,且其他村民定时定点给与补给的情况下才是如此。在这样生活形式下的男人才会是前述的那些身份,所以,不要以为某个逃脱环境和情境相对应的适配、能够、理解的绝对标准都具备了,比如一个男人其实一直有一张可以随时回去的往返票,他似乎就非得回去不可一样。
再看人物被构建出的这种必然的含混,观者或多或少都能认识到,这样一种关于身份意义的一般观念,给人的存在和其起作用的方式笼罩上了一层多么浓重的迷雾,它使清晰的视线和足够审视的距离都变得不可能,由此,任何批判性的视点,至少在敕使河原宏不使用任何“成型”叙事技巧,只凭在视听语言延展情节进行变幻赋予的叙事“奇观”中,都不会达成。
拒绝任何形式的批判不吝为敕使河原宏的一种审慎态度,情节的改变每时每刻都需要这样一种态度的贯穿,但都不如说,在每一个情节的转折上,都需要作一个符合这种态度的决定,这是隐含作者,也即导演的有意外显。不难看出,叙事的含混和人物的含混(作选择)在此渐趋重合。如果故事之存在可以映照其中人之存在,当{砂}的意向被认为受到自然指物关系的束缚,其中之女和男,自然也就受到经验世界的约束,被置于因果律之下,故事弥漫的(自然物-砂)“吞噬”气质,也就和敕使河原宏叙事风格带来的批判悬置产生强烈的张力。
故事现实性的无限延宕或者说敕使河原宏态度的完备看起来都保存了下来,但永远有个但是的问题是,这种“逻辑”自洽中被人忽视的巨大背景,其实是建基于“每一个”这个词自带的,貌似可以指向一切的规范性。但人的选择、人的定义和人的存在,在存在主义之中完全不受自然的束缚,而只受人自由规范的束缚,其根源,也就是那个“人生本无意义”的虚无。
虚无这种“丈量”存在尺度的“尺子”到底有什么效果呢?试想有人可以回答:“所有工具都是用来改变事物的,锤子改变钉子的位置,镰刀改变植物的长度”等等诸如此类的回答......那么,尺子究竟改变了什么呢?对此的回答,就像在问:“这个男人会出现在沙坑之中吗?” 答案的千变万化和无限拓展,归根结底可以总结为干巴巴的 会或不会,而不会再有第三种情况。
解释终究会终止!所谓 人不得不自由 的存在主义至理,究竟是一种语言误用导致的教条,还是另一种在现今开放化、荒漠化和原子化世界中,不断无情地冲刷着心灵的厚度和生活的意义的所谓“真理”,对于直到上了失踪薄,才被人知晓名字的男人仁木顺平,和觉得良好生活尚存可能的人们,都要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即:知道人的存在是天然就有目的,和相信人的存在是天然就有目的之间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在中国最火的日本作家是村上春树,而村上春树最崇敬的老师则是安部公房。这部由安部公房的都市失踪三部曲之一的《砂之女》改编的影片在一种匪夷所思的囚禁生活中寻找存在价值,将沙意识化,以无数沙海的特写及人皮肤落满沙的特写强调某种体制的无孔不入,是一部质量极高的忠实于原著的改编影片。肌理似沙的纹理,海浪似沙的波纹,意识似沙的无意,逃到哪里都是沙的世界。
“只要风在吹,河在流,海上波浪在翻腾,沙子就会从土壤中生出来,简直像活的东西一样,不择地势蔓延开来。沙子的流动绝无休止,静静地、实实在在地侵犯着地表,吞噬着地表......”在安部公房的原著中,沙子的侵略和村民的妥协形成一种猎人与猎物相互追逐的有趣现象,而男主人公追逐新昆虫物种也是如此,弱肉强食的美感与自然进化的残酷。这时的沙子可以理解为:土地本是人类生存的根本,隐喻为人类自然群居的社会,而沙子作为衍生物一如社会发展中形成的各种体制与观念,以惰性之下的习惯和偶尔强硬的遵循逐渐固化了一个地区人们的生活方式并继承下去。
在影片的片头,流沙的美感几乎叫人痴迷,这种黑白影像下的单调赋予了沙漠以柔克刚的神秘,这样与繁华社会格格不入的毁灭美是少数人心中的胜地。在沙漠中,男主角可以自由自在的品位的孤独的快感,风将沙子的纹理舒展,使之给人大海的错觉,就像人们看到大海会觉得胸襟广阔,沙海的力量更能让人臣服,它的广袤和孤独更贴近人们的内心。“他在心里描绘出沙子流动的姿态,”安部公房说,“有时甚至被一种错觉攫住:自己的身体似乎也开始流动起来。”与之对应的便是沙滩上的一只孤舟,流沙咀嚼光了小船的船底,男主角自在的躺在船沙上享受游离于文明社会之外的喜悦,旁白响起,男主的孤傲一览无余,“合同、执照、身份证、转让契约、登记、支票、借条、文凭、暂住证、会员证、保管证、甚至是家谱,有什么用?也许我忘了证明一些事情,被迫用一些新的证据来证明清白......好像没有尽头。”似乎世界有了文明之后,人们便只能通过被物化来证明存在感,而一旦认真思考这些纸质的束缚,只会令人觉得发笑且发寒。而最可笑的,是男主角被困于沙洞之底后,这些杂物使他一度哲学化了的脑瓜无比向往,那是他通往文明社会的通行证,是另一种自由意志和活动范围的体现。
男主角为寻昆虫而来,沙崖下的破烂小屋正是滋养虫子的好去处,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昆虫,却失去了名留青史的机会。他渴望减少不必要的社交活动之外又能获得地位和名誉,可他从踏进了沙崖下小屋的那一刻,便也成了一只昆虫。无名无姓,靠体力与智慧在流沙中生存,而当他化作了这只沙崖下的昆虫,男主角也终于得以在文明社会里永远地留下了一笔:一名失踪者。他的名字永远会保留在某卷宗案里,时不时便会被不同年龄不同时代不同目的的人们翻上一翻,读上一遍。社会维护治安和保障发展的体系是个体个性展现的囚笼,是对自由剥夺后的慷慨。
男主试图成为自己的上帝,将自己抛在这个沙漠的世界中,从中找到体积更为弱小的生物来证明自己在人类社会中的价值。他自由的选择了来到这个世界,而沙漠村庄的村民自由的选择了强迫他留在这个沙崖下的沙洞里。本质上来看,村民们的选择很像是某些社会上不成文的成规,规定着不是自愿来到世上的人们在被允许的范围内做被允许的事。文明世界的男人要在沙漠中寻找某种价值,而要在沙漠中生存最好能依靠一个村子,村民为了留住村子而清沙,村子的居民需要女人舀沙,女人需要外来男人帮忙一起生活,外来男人需要村民的帮助才能逃出去,而村民为了留住村子就不得不囚禁外来男人清沙,这样的循环就像萨特《间隔》里的魔鬼三角关系了,以此证明他人即地狱。
“这种卑躬屈膝的完全无防备的牺牲品姿势”,原文中这样描述沙洞里的女人。在电影中,这种表现更为直接:时刻准备好的道歉、随时奉陪的献身、没有抱怨的清沙、毫无生气的笑脸,她完全是普通生活的化身,用性爱和食物将一颗曾经算得上生机勃勃有理想有目标的心打磨成薛西佛斯手下的巨石,只有滚上和滚下,而非滚和被滚。提及过去的不幸回忆也没有思考的痛苦和埋怨,她是沙洞的敌人,是村庄的拯救者,是所有村民的奴隶,是自己监狱的狱长,自由和意志都不如喘气和吞咽更有吸引力。她屡屡提到大城市里的一切都引起男人的暴怒,可以看出她对都市文明的向往以及自卑,而这些却都不足以让她勇于改变自己被囚禁的现状。日常生活消磨掉了她所有的幻想,像是一旦一脚踩进了流沙坑,就再也别想活着出来。
沙洞底部的生活质量完全取决于被囚困人的态度,认真清沙的可以定期提供生活配给,试图反抗的便缺水断粮。而沙子的存在便代替了奥威尔笔下无处不在的老大哥,用柔性的精神压迫取代刚性的栅栏和警卫,似乎出路就在前方却触碰不得,最终沦陷为自己曾经怀疑过、甚至憎恶过的一类人,在这种小范围内约定俗成的生活里安逸至死。周围的环境或同事甚至是亲密的爱人无一不是灰色的存在,像没被上色的原始太空黑洞照片,到处都是无尽的沙之漩涡。
男人通过囚禁女人、性关系、欺骗、奴役等等手段试图得到自由,甚至一度真的逃了出去,自由的喜悦远远抵不上迷路后掉进流沙的恐惧,再被送回沙洞之后,身上的锐气和权益意识就像吹破的气球般消失无踪。仅仅三个月,他从怨恨到了合作,从合作到了接受,化成了这沙海的一粒沙,村庄里的一个普通清沙男,陌生女人的一生伴侣;化成了对政府的极端不信任,化成了对现代体制身份证明的可笑代码,化成了和平治安下的野蛮人,化成了无意义生活中的意义。
“劳动是人们在没有前途,同时还得忍耐逃亡时间的一种依据。”无意义却又似乎责任重大的清沙,无激情却又似乎关系生存的忙碌工作,无想法却又似乎贯彻目标般的结网捕捉,以否定自己来证明活着的价值。这种单程票的存在感,实在可怕。
作者:罗杰·埃伯特 发表日期:1991年4月12日 译者:维吉留斯 评分:Great Movie
“我喜欢住在本地人家里,”男人说,错过了回城的最后一趟巴士后,他接受了本地人的盛情款待。他一直在日本一个偏远的沙漠地区收集昆虫。村民们把他带到沙坑底部的一间房子里,他爬下绳梯,与住在那里的女人共度良宵。她为他准备晚餐,并在他吃饭时为他扇扇子。夜里,他醒来发现她在外面铲沙。早上,他看见她在睡觉,一丝不挂,身上沾满了闪闪发光的沙子。他走到外面准备离开。“真有趣,”他自言自语,“梯子不见了。”
此刻响起了刺耳的和弦,宣布着《沙之女》残酷的惊喜,这是一部罕见的能够将现实主义与生活寓言相结合的电影。男人(冈田英次 饰)被期望留在坑里,和女人一起铲沙,然后村民用袋子将沙拉上地面。“如果我们停止铲沙,”女人(岸田今日子 饰)解释说,“房子就会被埋没。如果我们被埋没,隔壁的房子就会有危险。”
我无法理解这种解释的运作方式,也无法理解当地的经济。女人解释说,村民们把沙子卖给建筑公司。虽然沙子含碱量过高,不符合建筑规范,但他们卖得很便宜。但除了住在坑里卖沙子,肯定还有其他选择吧?当然,这个故事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导演敕使河原宏甚至解释说,沙子无法形成像沙坑两侧那样陡峭的墙壁:“我发现,在物理上,不可能形成一个超过30度的角。”
然而,这部电影从未有一刻看起来是绝对不真实的,而且它讲述的也不是沙子,而是生活。“你是为了生存而铲沙,还是为了铲沙而生存?”男人问女人,但谁不会问同样的问题呢?《沙之女》是现代版的西西弗斯神话,这位被众神谴责的男人要用一生的时间反复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然后看着它滚下山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男人只能怪他自己。他的沙漠之旅是为了逃避,他寻求并找到了孤独。电影以指纹和护照印章的蒙太奇开场,接着是一粒大如巨石的沙子的特写,然后是几粒钻石大小的沙子,然后是无数的沙粒,风吹动着它们的表面,仿佛它们是水。从未有过像这样的沙子摄影(甚至在《阿拉伯的劳伦斯》中也没有),通过将故事牢牢地固定在这种有形的物理现实中,摄影师濑川浩帮助导演完成了讲述一则寓言的艰难壮举,就好像它真的发生了一样。
武满彻的配乐并没有强调剧情,而是用高亢、哀伤的音符嘲笑它,就像金属管乐器一样刺耳。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它就像一场精神性欲冒险。潜在的情况几乎是色情的:一个流浪汉被一个女人困住,女人献出她的身体,以换取男人的终身奴役。这里有股强烈的色情暗流,从女人展示她的睡姿开始,到敌意、挣扎和束缚,再到他们最终的共识。
比起我能想到的任何其他电影, 《沙之女》通过视觉效果创造了一种更加真实的质感——沙子、皮肤、渗入沙子并改变它本质的水。与其说这个女人很诱人,不如说当你看着她时,你能感觉到触摸她的皮肤会是什么感觉。这部电影中的性是其整体现实的一部分:在这个沙坑里,生活被简化为工作、睡眠、食物和性,而当女人希望有台收音机可以听天气预报时,她只是在强调这是多么没有意义。
电影的剧本由安部公房根据自己的小说改编,它从容不迫地揭示了形势的严重性——不急于宣布这个人的困境,而是通过一些提示和见解来揭示它,同时确立了沙漠中的日常生活节奏。沙坑的居住者由上面的村民提供服务,他们使用滑轮降下水和补给,并将沙子拉上去。
电影从未交代这个女人是自愿去坑里的,还是被村民安排在那里的;当然,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就算可以逃脱,她也不会这么做。她参与抓捕这个男人的行动,是因为她必须这么做:在被埋没之前,她无法独自一人铲出足够的沙子,她的生存——她的食物和水——取决于她的工作。此外,她的丈夫和女儿被埋在了沙暴中,她告诉那个男人,“他们被埋在了这里。”所以他们都是俘虏——一个接受了命运,另一个试图逃脱命运。
男人想尽一切办法从坑里爬出来,但在某个镜头中,一堵沙墙如雨般倾泻而下,如此平滑且突然。作为一名博物学家,他对自己的处境、对来访的鸟类和昆虫越来越感兴趣。他设计了一个捕捉乌鸦的陷阱,但没有捕捉到乌鸦,却意外地发现了如何从沙中提取水,这个发现可能是他一生中唯一实用的、未受质疑的成就。正如旁白所告诉我们的,其它的都是些合同,执照,房契,身份证等——“让彼此消除疑虑的证书。”
敕使河原宏37岁时导演的《沙之女》获得了戛纳的评审团奖和两项奥斯卡提名。他的父亲在东京创办了一所著名的插花学校——我曾在这所学校上过几节课,当时我只是瞥见了一种可能性,即和谐地插花可能是艺术和哲学的胜利,也可能是一种冥想的形式。敕使河原宏的兴趣似乎很广泛,他曾拍摄过拳击手何塞·托雷斯和一位木版画艺术家的纪录片,从事过陶艺工作,导演过歌剧,表演过茶道,且导演了另外七部故事片。按照计划,他还接管了插花学校。
《沙之女》似乎消失了多年。我试图租它来上电影课,却租不到。在东京的敕使河原的学校里,一位翻译含糊地告诉我,这位大师选择了新的方向,而不是回归他的旧作。但现在,一家致力于拯救电影的美国公司Milestone发行了新的拷贝,看到这部用35毫米胶片拍摄的电影,我发现它和我第一次看到它时一样激进、逼真和具有挑战性。
不像某些寓言故事,第一次看时很震撼,但重看时就只有虚情假意了,《沙之女》保留了它的力量,因为它是主题、风格和理念的完美结合。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一个共同的任务。他们无法逃避它。整个社区乃至整个世界都依赖于他们。
但挣扎只是为了挣扎吗?通过发现水泵的原理,男人能够创造一些新的东西。他改变了这笔交易的条款。你逃不出这个坑。但你可以把它变成一个更好的坑。小小的安慰总比没有好。
2021.11.25 南校图书馆
列为我目前的最佳观影。
1)人对沙的抗争、妥协、接受,沙从天而降,使房屋坍塌、将人掩埋,但沙中村的生活形态又是全然被沙包裹的,沙的意象重叠,既是命运的隐喻又是社会的微缩。2)砂之女的隐忍顺从和昆虫学家的倨傲轻蔑,沙地于砂之女是埋葬家人之所,是“家”唯一可能的形态,昆虫学家从反复尝试逃跑——说服砂之女搬离沙漠——再次逃跑的过程试图达成对前现代定义中的“家”的否定。昆虫学家所代表的原子化的个人(没有妻子/核心家庭)相信以朋友/同事/工会…构成的关系网络会找到他从而使他回到经现代性洗礼过的都市生活,但被家事法庭裁定为“失踪人口”也意味着都市身份的丧失。3)大量的近镜头,聚焦于覆盖着细沙的人体,情欲流淌在沙漠中,一场打斗变为外来者与砂女的性事(性与暴力的关系)砂女的表情痛苦/挣扎却仍然接受外来者对其身体的权力,此时诡异的,金属质感的配乐恰到好处。昆虫学家的耻感被对自由的渴望战胜,投射灯下的扭打变成全片的高潮,像是村民给他安排的“通过仪式”——肯定最原始的欲望,成为他人眼中“非人”的存在才有获得短暂自由的资格;作为围观者的村民面目被遮掩在面具下,鼓声和缠斗同步,既是仪式也是表演。昆虫学家最初是以闯入者的身份进入村落的,俨然“天真的人类学家”,他“喜欢住在当地人家里”观察村落风土最终却在鼓声雷动中沦为“被观察者”,“观看者”与“被观看者”在此刻正式形成倒错。4)电影的内核接近东方版的《西西弗神话》,“究竟是为生活而挖沙,还是为挖沙而生活?”日复一日的挖沙在昆虫学家眼里无法理解,在砂女眼中却是生活本身,如果选择从中赞颂自然主义的话,砂女本身便携带着意义,这种意义来自于不假思索地确认某种本真的生活——但其中亦有闭环敞开的时刻:话语中频繁出现的东京;砂女流露出的对收音机的向往,以及囿于方寸的前现代生活仍然难挡工业体系的介入(沙子被卖给建筑商)最终都将导向哲学性的追问:究竟何种生活是可欲的/能生产出意义的?5)结尾并不出人意料,正如昆虫学家初来乍到时认为砂女所说”沙子是潮湿的”十分荒谬,但在发现水泵的原理后用不同的话语体系接受了相同的现象——经验的表述在经过“科学”的论证后便获得了充分的合理性,正如昆虫学家最终将在砂之村的生活接纳进自己的日常,“自由”被惯习所囚禁。
补充:看完后和粤新走在校园里讨论这部电影,粤新说“沙”同时隐喻了时间,“沙子不等人”和沙对房屋/人完全的裹挟都类似我们同时间的关系。延伸开来,昆虫学家以各种方式同沙的斗争最终都宣告失败,甚至在仅有的出逃曙光出现后仍陷入湿沙,是否说明了”时间“概念对生活于其中的人具有绝对的难以跳脱感?而沙在此时亦像是空间化了的时间。
完全讨厌这个日本女人彻底的逆来顺受。沙子和颈部鸭皮的特写看得我恶心,先马克下回看完它吧。
如果没有了手机,我仿若深陷沙漠之中,成了失踪人口。
[砂之女]在解读上的难点在于,如何理解这个洞穴的意义。它一方面是远离社会文明的存在,一方面又是人为划出来的空间。男主角在社会那里失去了身份,在洞里却又在纯粹人为构建的生存斗争环境中凭借劳动获得了一个身份(丈夫)。这里便是作品对于人处境的定义所在:人的身份永远是通过外界定义的,在社会里因各种证明,在动力则作为失踪人口通过他的原始性劳作。这种思想暗刻了纳粹的哲学:工作使人自由。从积极的角度来讲,死气沉沉的沙子和象征生命力的水被并置。人总能在死里找出生路,就像从沙里赢得水源。
你在试管里装昆虫标本,别人又陷你于沙丘制成人性标本。自由被一点一点蚕食,你一点一点适应。看上去很厉害,但过程中的妥协,灵魂举起的白旗,无疑是大大的不幸。
结尾这个把戏真是太“存在”了,分享的欲望转化为一种消极的神性,犹如人的客观身份的毫无价值。放大的沙子和女性的局部身体,个体的飘渺。波伏娃 “如果每个人都是自由的,那么就没有人是愿意自由的。”
大师之作!/ 陷于沙坑脱困无望,每日承受流沙之无尽用功之徒劳,这情节很容易联想到神话西西弗斯与巨石,事实上影片本身正是一场哲学解构,大量砂的意象,流动的,放大的,静止的,无垠的……与水与女人交织亦幻亦真的蒙太奇,给一个闯入者或者说被诱骗者以精神驯化;人的意志形态往往来源于身处的环境,在城市在深山在沙漠在海边在原始森林,时间久了自然会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联系慢慢转变成思想深处层面的情感羁绊,转变或好或坏,都会从内到外潜移默化的改造一个人;有时颠覆与重构三观并没有多难,需要的也许不过是一场诱导自我否定的尊严摧毁。// PS. 摄影绝佳,配乐绝佳。
黑乎乎的
近乎完美地忠实于原著,与我阅读原著时想象的场景别无二致,甚至有描写皮肤密布沙砾的特写镜头无比直观地予以我超出想象力所能模拟逼肖的细节之尽头的真实感;但开篇依靠武满彻配乐开宗明义地为影片定下惊悚的基调,似产生了提前告知或警示的作用,因而削弱了观众感知突如其来的诡谲和恐慌的意外程度。
意蕴丰富的寓言drama,男性/文化与女性/自然之间的斗争,伊甸园情结,斯德哥尔摩情结,自由与限制、无穷与有限、个体与社会的辩证角力……
It’s too shallow and on the nose to be a masterpiece. Don’t trust Western, especially French, on their taste and views of far-east culture and art.
水是城市文明,沙是原始文明(船搁浅)。男主一开始非常想回到城市(螃蟹、大海),水与沙结合后(湿沙)变得有腐蚀性(渴望水,吃湿沙),逃出后反而陷入湿沙。渐渐安于原始生活(铲沙,受村民蛊惑,研究乌鸦、取水,足迹)。沙女反而走向城市世界(对男身体的欲望、收音机、怀孕看病)。绿洲是相对的
沙子如同水一般,可承载物体亦可淹没物体,以柔制刚,如女人隐忍间慢慢等到男人不再主张出逃为止。那场众目睽睽下的强迫交欢戏挑战人性,代表着文明的城市男此时已毫无尊严礼仪可言,最后他在精神层面上也放弃了追求自由。
人劳作是为了活着还是活着为了劳作。人的存在性体现在社会关系还是自我本身。人的自由是外在的不受约束还是自身的肆意驰骋。砂坑构建了截然不同的社会关系,砂呈现了外在的人的存在性。男人和女人,男人和村民、砂村的关系从对抗到认同,从厌弃到依赖。收音机成了连接外在的唯一物件。结局并不奇怪。
什么叫摄影,什么叫编剧。4.5星。
如果只是把关注点放在两性上,未必杀鸡用了牛刀。牛逼的片子,摄影、整理设计,结局都是经典之中的经典。这仿佛是一种束缚,我们给自己设了一堵围墙,将周围的人隔离。但在其中又千方百计往外跑。最后才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围不围的问题,是有不有我和他界线的关系。值得深入思考的片子。
①人就像一只昆虫标本,被工具钉着,被环境同化着②男人向往有形的自由,而女人更懂得内心的真正自由③众声喧哗,集体围观,当众撕扯是全片的高潮,也是男人思想转圜的节点④从反抗现状到接受现状,到最后在看似绝望的现状中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开始新的挑战,也开始逐渐领悟人生的本质⑤《嫁给沙漠的男人》
再也不要在爱优滕这些视频网站上看情色片了,都给你删得明明白白~看完电影对斯德哥尔摩症有了新的认识,不是从抗争到共情到屈服这么简单,复杂的地方在于你明明已经跪下了却在骨子里认为自己还站着。总的来说,是非常好看的寓言故事,小小的一桶水打倒了大大一片海,文明社会和原始社会就此擦肩而过。砂的意象,昆虫的镜头,肉体的大特写,让全片弥漫着原始野蛮的气息,太令人窒息了。
還是覺得有點拖沓。倒是武滿徹的音樂和沙漠配合得非常好。
沙砾的摄影真的难度很大,加上各种隐喻镜头性暗示。不过尽管是很有戏看的一部电影,却没有那么喜欢,因为男主角的境遇实在令人感到恐惧。与世隔绝,失去自由,与女人在一起时只有兽性没有情感,文明里来的人最后被这样一个沙漠社会同化,实在悲惨,让人想敬而远之,无心揣摩。
9。相较于男女地位的哲学关系,我倒更倾向将之看作社会缩影,就算你学富五车出不了圈也是白搭,终将会被慢慢同化。男人开始还想奋力挣扎到最后已然认命不免让人唏嘘,就像大批青年志在四方终是被埋在社会的沙坑下终日挖沙为生,什么早年志向、兴趣爱好更是早被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