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灭天使》(the exterminating angel)是西班牙导演Luis Buñuel拍摄于1962年的超现实主义作品。
电影大致上有关一众被困在房间里上流社会人士,具体剧情贴在文末。这项设定很容易令人想起海难题材,例如《奥德赛》、《鲁宾逊漂流记》、《蝇王》等。在孤岛上生存的海难幸存者,面临着世界与参考系的缺失,由这类孤岛绝境激发出的伦理学、社会学讨论恐怕是很多的。在“survive”这个单词里,“sur”意味着“超过”,“vive”等同于“life”。也许可以说,幸存者指的就是那些在生活之流被斩断后,仍必须生活的人。
后末日幻想题材的作品总是与末日审判息息相关,片名本身就点明了这一点(《圣经·启示录》末日审判一段,有天使带来毁灭性灾难的描述)。“末日”,即是终结。在《泯灭天使》这部电影中,既有空间的终结,也有时间的终结。前者以房间内的四壁为标记,后者以派对的结束作为截止。假如我们将宗教性的“末日审判”,视为最后的希望,海难幸存者的对岸,那么问题之一便在于:对岸真的有人吗?在封闭房间的四壁之外,世界是否更值得期待?电影中荷枪实弹的士兵在大街上逮捕民主的场景似乎是对这一点的否认,之前读到从弗朗哥独裁时期政治状况角度作出的解读,在此不详述。
在讨论“末日之后”时,需要注意的是,导演Luis Buñuel的时间观更倾向于循环论。片首,宾客初至台阶前的片段重复了两次,一名宾客的致辞重复了两次……片中有不下二十次的重复,闭合的时间与空间,把宾客困在了重复发生的事件中。比起“末日审判”,更接近于末日的重复。博尔赫斯在《神学家》一文中写道:“轮子在十字架前面倒下了。”神学家们首先要面对的异端,就是主张时间循环的“环形”派。永恒轮回思想将时间进程描述为环形;而基督教则以它单向、线性、通向最终审判的时间观念为标志。可见,时间循环说与基督教神学,在世界观上是根本对立的。正因如此,奥古斯丁才会在《上帝之城》第十二卷中说:“耶稣是把不敬神的人从环形迷宫里引出来的一条笔直的路”。(不过,Luis Buñuel认同循环论并不奇怪,毕竟他自己曾坦言:“感谢上帝!我是无神论者。”)电影中显而易见的宗教指涉,还包含反复出现的羊/羊群。《圣经》里多次将耶和华称为“牧羊人”,例如,“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 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诗篇23:1-3)。影片中自由行走的羊群,以及被环形时间所困的人,是否也是导演对于宗教的另一则质疑?
一种更为直接的社会学解读方式是:此片如同Luis Buñuel的《黄金时代》(1930)、《中产阶级拘谨的魅力》(1972)等另外几部作品一样,是对于布尔乔亚的讽刺。即是说,“富有的人上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片中的上流社会妇女在讨论穷人的苦难时,所得出的结论:“穷人对于痛苦的知觉就是比较迟钝”,据说就口出自于Buñuel的好友达利,Buñuel借以挖苦,这似乎也是他们绝交的原因之一。
马克思认为,“历史总是在重复自己,第一次是悲剧,再一次就变成了笑剧”。在他看来,阶级斗争是历史的“发动机”,资本主义世界的终结意味着自然历史的结束,接着,人类历史拉开帷幕。然而,Buñuel的电影中却没有革命,代表无产阶级的仆人一开始便纷纷离去,只留下所谓的资产阶级。在没有无产阶级的“房间”里,资产阶级的社会惯例、道德价值、审美与伪饰逐渐崩毁。一个较有隐喻性质的镜头是:房间内的人砸毁墙面,从管道里取水喝。末了,用一个精致的雕花容器装落下的石块,并将碎石向外丢去。一个在贵族社会中被赋予权力意义、规定了具体功能,且拥有审美价值的容器,在社会体系崩塌的某种末日处境下,丧失了原本的意义。这也与超现实主义运动对于理性控制下的现实观念的反叛有关。
因此,与其说《泯灭天使》介绍了世界末日,不如说它介绍了一个世界的末日。当房间中的人们在社会秩序与人性的毁灭中走向某种终结,羊群与黑熊却仍能自由穿梭。影片中,人类与动物的距离,建立在一层看似牢固实则薄弱的幻象之上。房间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不堪、肮脏的秘密;以“人类最后的尊严”为由,阻止宾客杀害主人的医生,一并遭到众人的威胁,社会规则意识与道德感一触即碎。威廉·高丁的《蝇王》同样在处理“世界及参考系消失后,人类如何生活”这一问题。被困在荒岛上的儿童,在完全没有成人的引导下,建立起一个脆弱的文明体系。最终由于人类内心的阴暗面,这个体系无可避免地被野蛮与暴力所代替。由衣装笔挺到一丝不挂,见证了这些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儿童从文明向野蛮堕落的过程,《泯灭天使》中也采用了相似的手法。
假如将“走不出去的房间”视为一个封闭社会的模型,一个柏格森所述,静止且隔绝的法律宗教体制;又如卡尔·波普尔的补充,只能通过暴力革命来完成政权更替。那么,结尾处人们从屋子里逃脱,却又被关在教堂里便能够解释了。被困于封闭的、宗教化意识形态的宾客难以踏出房门一步;站在不同壁垒中的屋外人,也面对着难以跨越的障碍。“走不出”和“走不进”不过是以不同形式呈现的囚禁。只有一个举着气球的小孩,以精神的半空白状态向“院内”迈出了几步。
唯有身处精神坍塌的绝境,几近互相残杀,封闭社会的壁垒才得以破除。这一进程接近于一个开放社会的模型:波普尔将开放社会视为一种历史连续体。宾客通过对于过去的重复逃脱了房间,成为所谓“幸存者”;成为“在生活之流被斩断后,仍必须生活的人”;成为从小房间出来,又踏入大房间的人。这些幸存者最终聚集在钟声荡漾的教堂,直至重复的声波在铜钟表面叩出一块凹陷。在某种意义上,教堂也象征着资产阶级社会体制的重建,象征另一轮的封闭与循环。毁灭天使将矛头又指向了同样虚伪的天主教会,一个新的封闭社会建成了。假若“房间”是对于“教堂”的戏仿,那么“教堂”便是对于“世界”的戏仿。当然,另一种解读方式是:被扩大的封闭空间,是历史发展进程中的另一环,它终将被再度扩大。这或许是一种并不严格,但较为乐观的循环论。
事实上,这些缺乏根据的论述不足以表明Luis Buñuel对于“后末日”的看法,孤岛的对岸是否空无一人?末日之后又是否仍有遗存或重生?
那些固步自封于屋内的人们,在他们营造的时空终结中,竟找不到任何一个离开派对的理由。可是不要忘记:他们最初也没有任何一个来到这场派对的理由。
【剧情】诺比尔夫妇在家款待朋友。正当二十名客人到来之时,厨师和仆人却纷纷无故离去,只留下管家。宴席过后,众宾客在起居室欣赏来宾之一演奏钢琴,但结束后竟无人打算离去。众人在屋中睡下,清早醒来发现依然无人能够离开,只要一走到门口,便心生留意。一行人被困数天,屋外的人也无法进入。被饥饿、干渴、疲乏和恐惧笼罩的这些上层社会男女,开始不顾身份地位地争吵、哭泣,甚至威胁要杀掉主人。
《泯灭天使》中,对两个相同来敬酒的来宾的介绍一次是热烈的,一次是冰冷的,或者主人敬酒一次遭受冷遇,一次获得普遍关注。而拯救重复则非常准确,也只有一次准确,当处女现身于上帝——主人时,来宾们准确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一下子轻松起来。这种准确是一个错误标志,用来掩盖别的东西。过去的重复在物质上是可能的,但出于时间原因,在精神上是不可能的,相反,信仰的重复,在物质上是不可能的,但在精神上是可能的,因为这意味着一切重新开始,意味着重新回到环形圈定的路线上来,充当时间的某种创造性瞬间。是否存在的两种对立的重复,如死亡冲动与生命冲动共存?布努埃尔给我们留下了最大的不确定性,要先从两种重复犯区分与混淆开始。天使的来宾们希望纪念,就是说重复那些曾拯救他们的重复,却又一次落入了失去他们的重复之中,他们因为参加一个赞美颂仪式而聚集在了教堂里,却全部成为囚徒,跌入了封闭的危险之中,在一次的重复。
【布努艾尔谈电影中的重复手法】 我想我是第一个在电影里运用这种方法的人。《毁灭天使》里客人们走进诺维莱家奢华的住宅和登上通往顶楼的楼梯这两个动作,我在之后又重复了两遍,第一次重复改用了俯拍镜头,第二次则是仰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变化。 拷贝制作完成之后,摄影师加夫列尔·菲格罗亚来找我:“拷贝做得差极了。有重复的地方,肯定是剪辑的人弄错了。”我回答说:“加夫列尔,我总是亲自做剪辑。当时是你和我一起拍的,你知道第二次我们换了一个度,这是故意的重复。”“哦,原来如此。”但他之前真的是吓坏了。
后来,我看到伯格曼在《假面》中也使用了同样的重复技法。两个女人,一个是护士,另一个是病人。摄影机是固定的,护士背对镜头讲故事,几分钟后,她讲完了,镜头一转:护士面对镜头,而女病人则背对着,同样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我喜欢重复,它可以制造出一种催眠的效果。我在《黄金时代》之后的影片中就使用过重复。《毁灭的天使》中则大量使用。……整部影片中大约有二十处重复,有一些没那么明显而已。 影片本身的结构就构建在重复上。结构是一个循环的情境,重复钢琴演奏期间做过的动作,这是之前设计好的。但穿插子在影片中的那些重复是拍摄过程中的即兴发挥。
直到影片结束,剧中人也没有获得自由。自由只是瞬间的,围困将不断出现,直到永远。他们又将回到最初的状态,重复同样的动作。他们从诺维莱家逃了出来,但又被困在了教堂里。
是什么神秘力量让他们无法离开那个房间?几乎可以抛弃所有陈腔滥调的评价,布努埃尔的超现实终于在今天成为活生生的当下。我们还活着吗?或者已经在那个房间里死去了?我们不能离开吗?还是房间外更是巨大的迷宫?我们可以选择成为房子外的人群吗?也许我们曾经是人群中的一员。当马里昂巴德的身影重又在这间房子里显形,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是沉默的,到那时,单是活着便是巨大的痛苦。
意识一点一点消失,我已经不能清晰分辨今天究竟是周一还是周日,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许是三天,也可能是三个月;突然有一天,他们说我疯了,于是我成了疯子;做疯子是幸福的,有一次我骂了一个人,那个人不以为然,扔下一句“疯子”转头走了,后来我逢人就骂;直到那天邻居被人杀死,凶手正是我之前骂的那个人,他托着邻居的尸体路过我的铁门,瞥了我一眼说了句“疯子”,走了;我尝试告诉其他人,可是他们都说我是疯子,我可能真的疯了,那天傍晚我决定从阳台跳下去,做疯子是幸福的,但疯子死了世界是幸福的。
1.[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前奏(有饭吃不上vs吃完走不了),然电影化与自由度稍逊。2.不仅讥讽中产者与天主教,自我囚禁乃至作茧自缚,是凡人难以冲破的魔障。3.以两次赴宴与重复介绍作为超现实预兆。4.手袋中的鸡爪,断手爬行梦魇,砸破水管抢水,熊与被宰羔羊。5.教堂复困与军警扫射收尾。(8.5/10)
形式上,它与布努埃尔后期著名的的《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互为反向关系,无法完成的晚餐与无法离开的房间,而内容上却相似,‘房间“成为闭塞保守内心的象征,结尾教堂形成了反复:强权政治与基督教文化于此顺水推船首当其冲。封闭环境下人在社会上冠冕堂皇的的伪装表象被剥离只剩下原始的生存欲望。
9。最牛逼的密室电影!教堂处结尾又是一贯的布努埃尔式经典。
4.5。1、仆人离去,中产到来,两个阶级自然地分道扬镳;2、出不去的“魔咒”,源于带着阶级属性的生存状态,真正离不开的是资产阶级的礼节、姿态、享受以及地位,哪怕这种状态伴随着精神上的饥渴与分歧;3、进不去是阶级壁垒的难以打破,更加是旁观者淡漠的审视;4、即便走出了这间屋子,暂时打破了惯有的状态,也终将进入下一间屋子;5、屋子之外的街道上,是枪火鸣响,有死亡在等待。
为了逃避了人生苦痛和对自然的恐惧,人类遁入意识形态与宗教信仰的领区。我们本可支配天然赋予的灵活手脚,却在社会规范的皮革中变成了僵死的鸡脚。想要破茧而出的唯一方法,是反思生命本原的追求和意义。【10】
走不出的房间是一群资产阶级,还有宗教信仰的人,别人也难以靠近,好像很有喻意的样子,可惜自己还看不懂。不知道为什么要安排这么多人,有些分不清,每个人都有什么含义吗?确实是挺有意思的电影,可惜自己没什么知识,所以理解不了。
当人类长期处于某种固步自封的精神攀篱中时,冲破牢笼就会变得特别艰难.
与《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成镜面对称。代表着西班牙统治阶级的他们为庆祝自己打败了工人阶级而大摆筵席,却发现这场盛宴永远也不会结束。这些人被囚禁在自己资产阶级的死胡同里。当然,布努埃尔从来不会大张旗鼓地表现他的政治象征,本片只是一场不同寻常的冷幽默喜剧,对之最好的解释就是它没有解释。
超现实总要有现实的落点,本片表面上是在封闭环境中剥离中产阶级的面具,实际上描述了一种普遍的困境:人的存在就是对自身的限制,人的交集加深了限制,而要想摆脱就会难免强化自我意识和社会性,陷入作茧自缚的恶性循环。最后问题解决的太草率了,他们的做法本质上还是强调个人意志,然后由导演网开一面,但并不能称作对前期矛盾的正面回答,这种困境本来就是无解的。布努艾尔可能也觉得不够劲,于是又加入了宗教和政治的元素,但反而冲突了之前呈现的普适性,至少我在看到结尾时并没有感到豁然开朗,而是觉得:就这?
足够多的过剩自我意识被囚禁在一起会彼此消解,直到剩下最纯粹的理由时才有方向。很多接连或前后出现两遍的有趣意象让电影自己呈现出互文性,而给嘲弄只想走出困境却不想知道答案的人是件有意思的乐事找个理由的话,大概就是,文明与艺术的山洞中,得有一个布努埃尔.
1.错失了时机的离去,身为宾馆的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导致所有人都陷入了生活的困境,离不开,只能坐以待毙,人性的本质和弱点开始暴露;2.对布努埃尔的荒诞已经戒不掉了...
我不太喜欢这电影,尽管我知道它有趣有价值的地方,这种不喜欢就像我不太喜欢吃荔枝一样,有时还是吃的。电影结构跟“开水白菜”制作过程很像,以前我也想过类似的安排,比如一部电影几乎所有的时间在讲一群小学生的故事,室内戏偏多,最后突然来个1分钟的大人故事,以此达到戏剧效果。但想想这样的片子做短片更合适,或者说也可以让前面大段更有趣,但仔细想想,双讽刺递进,有趣+讽刺对比强化,容易搞偏,陷入戏弄观众的困境,当然了,可以说布努埃尔对小资的挖苦讥讽和《泯灭天使》搞观众在体验上是相通的,但我还是更喜欢他和观众一起边玩耍边嘲笑小资,而不是只顾自己。对了,开头重复的场景不是片子问题,布努埃尔故意这么做的,提醒观众,超现实开始了。
宴会过后莫名其妙走不出房子,这个创意简直是神来之笔;结果令一群衣冠楚楚的“贵人”原形毕露,讽刺的效果堪称绝妙。布努埃尔,如得神助。
炸天!与《变形记》与《等待戈多》同能量级。(不知是否启发了萨拉马戈的《失明症漫记》,但两者显然不在同一级别:《泯灭天使》以一个回响(Echo)到升华是《失明症漫记》中平庸的“复明”无可企及的。)
文明既野蛮,无形之墙禁锢你我。
布努埃尔的电影,有多晦涩就有多有趣,超现实主义设定非常吸引人。起初以为是荒诞讽刺小品,鞭笞贵族的伪善,直到结尾才看出,更深刻的宗教隐喻蕴含其中,整个文本具备很广阔的解读空间。“他们为什么就是走不出去?”当观众纠结于这个简单的问题时,其自身也是被困在了电影文本的表层。
放映事故连连制造了不少神奇笑点,但最欢乐的时候是退场的时候门突然开不开了,旁边一大叔说,Oh, may be we should wait til everyone else get out?
布努埃尔墨西哥时期作品。相对他NBSS的剧作而言,视听语言在前一个小时内是相当匮乏和生硬的。直到临近结尾的某个“神启”的时刻那一段很花哨的各人主观镜的剪辑才扳回来。他的问题是,如果不拍所谓超现实的段落是满足不了观众期待的。伍迪艾伦在[午夜巴黎]里致敬的正是这一部电影。
真想不到,“从一个房间走出来”这么简单一个动作也能被拧出花来,怎么就这么难了呢?而且就算走出来了,接下来也是进到另一个屋子里去。照例黑中产阶级,这次段子还要凶。。并且还好,片子的结尾算是讲得很明白的
哈哈哈有点意思 基本上是类似萨特no exit的某种影像化思维实验:如果一群中产阶级被困在一个房间中会怎样?类似于有时候好困就是怎么都没法坚持下去的那种身不由己。在实现上比较乏味 这种乏味倒是让观众也略感疲乏 在这点上类似于凉宫春日的无尽八月 都是日常本身之非日常的突显,就像片末羊群与牧羊教的隐喻蒙太奇所表达的 日常惯习的‘自由’乃是意识形态的幻象 盲目于常态的我们从来都没法走出这个房间 而在暴露之时所感到的焦虑和不安照见的恰恰是某种无法逃脱的状况 即no exit的房间如何找到exit背后依然是对回到日常安定的渴求。这片子恰好并非仅仅讽刺中产 而是所有人 只是中产的惯习力量往往很大 因为那东西维护的不仅是秩序更是自己在秩序中的位置(面子)